每月千元收入 老伴瘫痪在床

　　30年来，他免费赡养了17位老人

　　【简介】

　　2004年12月，尹升被国家民政部命名为“全国孝亲敬老模范”；2007年当选“感动河北十大年度人物”；在中央文明办主办的“我推荐、我评议身边好人”活动中，荣登“中国好人榜”。

　　【记者手记】

　　尹升说，这是他赡养的最后一位老人了——毕竟，坐在我面前的也是一位已经年逾古稀的老人。在照顾这些老人的漫长岁月中，不知不觉中他自己也在慢慢变老，并且终有一天，他也会需要别人的照顾。

　　我曾经问过一位懂画的朋友，一个画家的价值究竟应该怎样衡量。他告诉我，一幅好的作品除了能够反映出画家的画品，同样能够看出其人品——作品的价值往往就在于此。我坚信，真正能够打动人的始终不会是一支生花的妙笔，而是一个人实实在在的生活经历。赵永贵，1971年开始赡养，1978年82岁病故；李玉升，1987年开始赡养，1990年80岁病故；张永瑞，赡养3年，84岁去世；孟洪福，资助照顾多年，91岁病故……我甚至希望他能够尽可能少地看到这样的报道，因为每一次看到甚至想起这些名字，都会让他难过。对尹升来说，回忆这些可爱的老人有时候也是残酷的。每次说起这些老人的故事，尹升常常眼中含着泪水。对尹老，我始终是怀着愧疚。在我们采访之前，尹升刚刚带着宫爷爷去医院做过检查，身体已经非常疲惫。在采访过程中，由于情绪波动加上劳累，他的心脏出现不适，需服药且无法继续讲话，采访也不得不就此终止。

　　愿上天真的能够保佑这个好人身体健康，一生平安。

　　老人 是一本书

　　他常常说，人要大度，大度能容。容忍不是窝囊，是更高一层的智慧。今年已经是尹升赡养老人的第39个年头了。他赡养第一位老人是在1971年，现在的宫爷爷是他赡养的第17位老人，也是最后一位老人。

　　1971年，尹升偶遇75岁的赵永贵，从此便与老人结下了不解之缘。在近40个年头里，他赡养了17位老人，并且还以其他形式帮助过40余位孤寡老人。最多的时候，他同时赡养4位老人。为了赡养这些老人，尹升放弃了稳定的工作，以卖字画为生。师从过吴玉如和梁崎的尹升为了老人的生活费和医疗费曾先后将恩师的墨宝变卖。如今，这些字画升值何止数倍，但尹升却未后悔。他知道，如果恩师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的。他说，每一位老人的身上都有值得他学习的东西，这些东西不是用钱能够买到的。豁达、简朴、淡泊、视金钱如粪土，这些品质在当下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显得异常珍贵。家人也理解尹升，30多年来尹升用自己卖画所得赡养了一位又一位老人，家人从未阻拦，逢年过节他们还轮流来到尹升的住处，为老人们收拾房间，洗衣做饭。

　　尹升赡养的老人大部分都来自农村，他的赡养准则是“养其可养，敬其可敬”。形容起他赡养的老人，尹升经常挂在嘴边的就是“规矩”“理智”“端正”“善良”，他说人与人的交往是需要共同语言的，没有这一点，不可能交往深，更不可能有心灵的交往。赡养老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时候也不能一厢情愿，尹升最怕的就是惹出是非，“出了事就是不得了”。

　　已经年过70的尹升如今有一个愿望，他还想继续写字、画画，用这些收入来帮助那些孤寡老人。可能的话，他想建一座养老院，让每位老人都能够拥有幸福的晚年。

　　“老人的阅历是一本书，指导我走人生的路。他们给了我可以受用一生的世情事理，使我挺起做人的脊梁。”

　　1952年，赵永贵只身来到天津，每天就靠打草拾粪维持生计。一天，老人因腹泻病倒在炕边，恰巧被路过的尹升看到，把老人扶进屋中。已经70多岁的赵永贵感慨世态炎凉，对生活早已失去希望。也许感觉自己时日无多，又或是觉得与眼前这个年轻人颇为投缘，便将从未吐露的当年担任国民党武术团团长的经历和窘困现状向尹升和盘托出。

　　自那以后，尹升便经常为老人买粮买药，洗衣烧饭。老人知道自己遇到了好人，便对尹升说：“我见过的年轻人没有你这样的，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没见过对一个孤寡老人这么好心的。现在哪儿找你这样的好人呢。你还有三个孩子，别为了我一个孤老头子，把他们拖累了。”1976年7月28日发生了唐山大地震，天津也受到波及。在余震未消的时候，尹升便骑车来看望老人。他刚抱起老人准备出屋，又一次强烈的余震开始了。赵永贵死死抓住门框不肯让尹升救自己出去，哭着求他：“你快跑吧，人哪有不死的，为了我你们太辛苦了，让我死吧，省得再连累你们全家！”尹升拼命将老人抱出屋，对他说：“放心吧，只要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没有我吃的，一样有你吃的。”

　　1978年，赵永贵老人以82岁高龄谢世。临终前，老人拉着尹升的手说：“遇上你是我的福分，我啥也没有，最后只能留给你一句话：‘你的心就是金子，可别丢了。我来生再补偿你吧！’”当时的火葬费是40元，尹升一家上下只凑得18元。尹升为难得直掉眼泪，殡仪馆的一位好心人告诉他，如果自己把尸体运到火化场，可以省去22元。就这样，尹升把老人放到车上，和两个大孩子花了三个多小时，把老人拉到了三十多里地外的火化场。

　　“老人是本书，有取之不尽的智慧指点你走人生的路。老一辈人教会我为人处世，使我受益匪浅。”

　　宫金凤是尹升赡养的第13位老人，在与老人的闲谈中他得知，这位1938年入党的老党员在日本入侵中国最黑暗、最残酷的岁月里打入敌人内部，搜集相关情报。那时宫金凤33岁，他不辱使命，不顾个人安危为党取得了许多重要情报。但是，由于搞地下工作是单线联系，发展他入党的同志牺牲了，因此就再没人知道宫金凤是党员了。敌伪时期，宫金凤担任过党的秘密小区区长；新中国成立初期，担任过4个村的书记，但由于一些历史资料丢失，宫金凤档案里只有1948年的登记材料——老人的党龄究竟应该怎样计算？用老人自己的话讲，“不管怎么算，承认咱是党的人就行了。”

　　知道了老人的党龄足足中断了十年之久，尹升下决心要为老人找回这段历史，还历史本来面目。尹升多方打听弄清老人1938年入党时的介绍人叫张荣锡和赵汝珍后，便利用自己被邀请去参加讲座、写字和画画的机会，遍访了衡水、深州、武强、阜城、饶阳、安平、石家庄，终于找到了1940年便与宫金凤联系过的张志云等人，写出了证明材料。1992年5月2日国务院的红头文件紧急发往衡水阜城县委组织部，宫金凤同志的党龄应从1938年算起。此时，老人已处于弥留之际，当县委组织部的同志向他宣读文件时，老人拉住组织部同志的手，激动得老泪纵横。同年6月6日，是宫金凤老人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这一天，老人躺在床上非常平静，默默望着尹升。自从1979年与老人在火车上偶遇，13年来尹升一直尊老人为师长，逢年过节必带米面酒菜去看望。暑天里，尹升冒着暴雨为老人买药，浑身湿透的他全身上下只有胸前裹着药的那一块是干的；有一年尹升不慎摔断了腿，正值老人有病在身，刚能下地的尹升就拄着拐到阜城去看他，煎药服侍；为了给老人治病吃药补充营养，尹升曾花掉自己的4000元钱全部积蓄……病床上的宫金凤伸出手，握住了尹升的手——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老人足足重复了40次。突然，老人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话：“老尹，你是个好人啊！”带着幸福的微笑，老人离开了人世，走完了他87年不平凡的人生之路。

　　尹升一家人为这位宫爷爷送终，尹升所穿的孝服比老人的孩子们长一尺、宽一倍——按照当地的习俗，这是只有长子才能穿的孝服。

　　大爱无声

　　现在工资每个月1100多元，一年前只有982元。现在主要的经济来源就靠我写字、画画，这个收入不稳定，有时候收入很多，有时候几个月也没有收入。这种不稳定的收入状况就要求我的生活必须简朴，有时候一双袜子就要补几十次。

　　《城市快报》（以下简称“快报”）：几十年如一日地赡养孤寡老人，这并不是谁都能办到的，您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尹升：生活是很平淡的，说平淡也不平淡。救死扶伤、尊长爱幼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是我（和老人）们非亲非故，我们都是路遇，他们都有特殊的困难，孤苦伶仃。他们不但有生活上的苦，更有心灵上的苦。我这样做并不是勉强去做，而是自然地做。遇到了，帮助帮助，结果老人不愿意走了，就这么一直延续下来。我们过的都是平平常常的日常生活，这本来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不是做不到，而是人们没有去做。

　　快报：您和这些老人都很有缘分。

　　尹升：我们投缘的一面就是善缘相近，善缘相亲——这是多少年之后我总结出来的。

　　快报：这么多年赡养老人您觉得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尹升：一起生活吃饭穿衣都好解决。我遇到第一个老人的时候最大的困难就是粮食问题，他是练武的，当时他的粮食定量只有27斤，可练武之人一个月60斤粮食都不够。那时候粮食紧张，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怎么去找粮食？但既然做了就要让老人吃饱饭。

　　做事要善做善成，善始善终。对于孤苦伶仃的老人要做到这一点，真正要做到养老送终，难呐。难在什么地方？最大的难处就是有儿女。没有儿女的（老人）好办，有吃有喝，有病治病；有儿女怎么管？大千世界什么样的情况都有，我不能对人家说长道短，但有的老人你不管他就真的生存不下去。送终也不是把人送到火化场就完了，要把他送到故乡。送骨灰回去还不行，必须把人送回去，让家人看看身上干净不干净。我们之间是一种道义上的关系，没有利用关系。他们依附我养老，这个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有人说要向我学习，我就问他是真的吗？要是真的我送你俩老人你养几年试试？

　　快报：这其中有很多事可能都不足为外人道。

　　尹升：孤苦伶仃的老人有孤苦伶仃的个性，他们是老人也是小孩，天性一会儿一变，90岁的老人不是给口饭吃就完了。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很多老人大便这一关就过不去，不会大便。因为肠道功能退化，他们经常会出现大便干燥的情况。在医院可以灌肠——但人也不能天天灌肠。多年来我总结了一套疏通的办法，下手掏。但下手既不能碰伤又得会掏，这里面也有难度。现在积累出的经验我已经比大夫还大夫了。这一关要坚持到老人走到最后，多少年都要这么做。

　　快报：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尹升：我做了三十多年，已经留下了17位老人。我赡养的老人中有六位超过了90岁，岁数最大的活到94岁。如果照顾得不好，一场病就能倾家荡产。我总想在我赡养的老人中有一位能够活到哪怕接近一百岁，这就是我的理想。

　　快报：您现在收入怎么样？除了卖字画还有什么收入来源？

　　尹升：现在工资调整后每个月1100多，一年前只有982元，在2004年媒体报道的时候只有470块钱。现在主要的经济来源就靠我写字、画画，这个收入不稳定，有时候收入很多，有时候几个月也没有收入。这种不稳定的收入状况就要求我的生活必须简朴，有时候一双袜子就要补几十次。

　　快报：家人支持您吗？

　　尹升：我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媳、两个孙子和两个孙女，老伴比我大四岁，今年76岁，脑溢血瘫痪在床，已经5年多不能动弹。对于这些老人，全家都要适应，全家都适应就那么容易吗？领一个人回家家里人就能容他吗？我们家这种融洽的关系也是逐步形成的，这个过程是漫长的，融洽也是漫长的。到现在为止，我非常感谢我的老伴和我的全家，全家人能容得下这些老人也很难得。

　　快报：这些老人身上有哪些品质特别吸引您？

　　尹升：有一位宫金凤老人，跟了我14年，他是一位抗日的地工（地下工作者）。宫爷爷去世的时候87岁，去世以后我哭了很久，很怀念。张爷爷走了已经两年了，我没有一天不想他。他也是一位抗日的地工。要知道，抗日地工的特点就是内向，什么事情都含而不露。做抗日地工很难，暴露了敌人要追捕，既不能投亲，也不能靠友，还不能回家。他们为了什么？为了祖国。老年了孤苦伶仃，所以我养他们既不屈也不冤，要他们是愉快的。他们的大智慧和灵性是我喜欢的，我敬佩他们，真正从心底里爱他们。

　　快报：您的老师吴玉如先生也是一位为人非常受人称道的大师，他对您有怎样的影响？

　　尹升：吴先生曾经对我们说，中华民族有56个民族，我们有千年的文明史。我们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存在的内因是什么？就是我们把中华民族的传统道德和传统文明一代代继承了下来。有道德有文明才能培养治国的人才。是历代贤达托起了中华民族的文明史。

　　有的地方请我去作报告，他们让我讲孝敬老人，我就对这些干部说，做清官是最大的孝敬。中华民族的文明史是清官的历史，是历代贤达的历史。

　　快报：您怎么形容您与这些老人之间的关系？是朋友，还是更像亲人？

　　尹升：人与人之间如果有了真情，有了善缘，就会难舍难离，没法用语言形容。

　　快报：听说成龙知道了您的故事也很感动。

　　尹升：我送给成龙一幅书法作品，他给了10万块钱。媒体一报道好像我的画能值这些钱，其实我的画价值没那么高。我准备用这笔钱在我的家乡建一座无偿的养老院，房子已经买了十年了，有三四十间房。往后我总有个老，如果自己都动不了了，还怎么照顾这些老人？所以有这么一个无偿的养老院，靠我的书画作品卖的钱让他们养老，再雇几个人看护他们。

　　快报：您觉得现代社会人们赡养老人应该做些什么？

　　尹升：人人都有老，谁老了以后都有老的痛苦，有病的痛苦。老了以后都希望能得到别人精心的照顾，这就是赡养。有人说我以后有钱孝敬我父母，这肯定是假话，既荒唐又虚伪——没钱就能不赡养老人了吗？等你有钱了可能老人早就没有了。今天有一点就尽一点，有一分就尽一分。

　　快报：小时候您就喜欢帮助人吗？

　　尹升：我小时候是个“好小子”，经常帮一些老人抬锄头，扛轱辘。这些老人常常在我父母面前夸奖我，所以我下回就更愿意帮助这些老人了，我想在小时候我就打下了与老年人的感情基础。 （记者 张帆 摄影记者 杜建雄）